春节档大热电影《满江红》的故事背景设定为南宋建立之初,而这部影片的拍摄地点,则选在了太原的晋阳古城。若代入历史,那时的太原连同整个山西地区早已归入金境,但颇为巧合的是,在金灭北宋那段令人读来压抑且耻辱的历史中,正是太原军民独以其同金军死战到底的表现,延缓了北宋王朝衰亡的命运。
在内匮粮草、外无援兵的困境折磨下,坚守了长达九个月的太原最终还是在靖康元年的秋天陷落了,可是相比于被北方强敌吓昏了头,只知道搜刮民间财富以结侵略者欢心的徽钦二帝,太原人为保卫乡土纵身一搏的血性,却将永远在中国历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统帅逃跑 临危受命
公元1125年,原先与北宋相邻的辽朝被崛起的女真人政权金所灭。在辽金易代的过程中,北宋君臣积极参与其中,试图与完颜氏领导下的军事力量联手瓜分辽的国土,自己也可顺势收回石敬瑭当年割让出去的燕云故地。
但是,讽刺的是,北宋王朝的军队并没有做好与金携手灭辽的准备,北宋征辽统帅童贯刚把队伍召集起来,就因镇压南方的方腊起义而错失了与金夹击辽国的先机,等到童贯处理完“后院失火”的问题,才又拖着大军逼近燕京城,欲将大势已去的辽朝残余一网打尽。
结果,北伐的宋军不但没有迅速拿下燕京,反而在白沟被辽朝残余力量轻松击溃,在南遁途经雄州地界之时,宋军甚至又遭到了辽人截杀,狼狈不堪。
童贯手下禁军拙劣的表现刺激到金朝高层扩大战果的欲望,于是,就在金灭辽后不久,金朝又以邀请童贯谈判为幌子,让粘罕和斡离不二人兵分左右两路南进,直插北宋王朝的心脏地带。其中,由金将粘罕(即完颜宗翰)率领的左路军数万人由今天山西大同一带出发,兵掠山西。粘罕前期进军颇为顺利,所过地区宋军望风披靡,连粘罕本人都对“南朝”不利用易守难攻的崇山峻岭去阻击他而颇感诧异。
粘罕的大军很快就逼近了太原。作为皇帝眼前的红人外加“征伐燕云的大功臣”,童贯身在太原,心却早飞回了东京,因为之前与辽军的作战已经让他彻底丧失了信心,此时金军挟灭辽余威前来,自己怎能抵挡得住?因此,童贯不顾太原地方官张孝纯的嘲讽和拦阻,执意溜之大吉,而守城的重担,则落在了太原地方官张孝纯和跟随童贯前来的宣抚司统制王禀的肩上。
张孝纯作为河东宣抚使兼太原知府,属于文官系统,本不谙军旅,眼下太尉童贯弃城而去,金军重兵围困孤城,他自然将来自中央军事系统的宣抚司统制王禀视为自己唯一的救星。大敌当前,王禀也没有谦让,而是毅然率领手下三千部卒,投入到紧张的守备工作中。
首战告捷 暗潮汹涌
太原除了城墙之外,缺乏可利用的防御屏障。在历史上,山西的地方统治者多选择利用太行山脉或塞北的山地来构筑防御阵地,“御敌于晋土之外”,即便到了抗日战争时期,国民党方面仍会选择在忻口和娘子关这样的山西外围要隘投入重兵以阻击敌军,而非将防御重心放在太原城墙内外。因为他们都知道,光靠太原城是守不住的。
这个道理,粘罕和王禀未必不清楚,但粘罕却低估了宋军死守太原城的决心,此时他本可一边以重兵围困太原城,一边南下掠取黄河以北的财富,寻找机会同另一名金将斡离不所率的主力会合,对东京开封形成夹击之势。
可是,粘罕觉得自己随同金太祖起兵以来很少打过败仗,如今困于太原孤城之下,面子上过不去,因此,他决定打造各种攻城机器,掩护步兵强行攻城。
面对来势汹汹的粘罕大军,王禀也主动承担起指挥的重任,他一面将太原城中青壮年征召起来配合守城,一边也密切关注敌人的动向。当粘罕的攻城器械逼近城墙时,他命人将捆绑巨石的套索扔出缠住对方的机器,然后用力拽倒。金军用“生牛皮缦上,裹以铁叶”的木质战车顶着宋军的箭雨,将成捆木柴运载到城下,试图填平壕沟,给后续进攻部队减少障碍。岂料,王禀早有防范,他命人挖出通向壕沟的坑道,然后灌水,并以灯火顺水漂入,这样,金军扔到壕沟里的木柴瞬间被点燃,没有燃着的木柴也被水浸没。
金人忙活半天,还是不能突破城防。眼看两招都失手了,粘罕命人用投石机抛掷如斗大的巨石,欲摧毁城墙,结果也被王禀派人及时用装满糠的布袋塞住缺口,避免城防工事被进一步损坏。等到金军攻势减弱后,王禀还不顾身体疲惫,挥刀统领敢死队出城反攻金军阵地,极大提振了宋军的士气。
金人攻城的招数很多,王禀和他的部下却总能见招拆招,我们所列举的也绝非涵盖战事全貌,即便这些,也是后人查阅当时太原知府张孝纯写给儿子张灏的家书,才得以知晓的(详见李华瑞《北宋抗金名将王禀事迹述评》)。由此可看出太原攻守战事之激烈。
前方死守 后方割让
太原的战事呈现出胶着状态,而从保州出发的斡离不之右路军已经提前抵达了东京城下。斡离不率领的金军虽未能迅速攻下汴京,但始终保持着对城池的军事压力,甚至还挫败了姚平仲率领的近万宋军西北精锐发动的夜袭。不过,粘罕迟迟不来会合,仍让他感到如芒在背。
眼看驰援开封战场的宋军越聚越多,斡离不担心自己这一部陷入被对方反包围的尴尬境地,遂暗中布置撤退,同时又拿之前宋军劫营失败的事情大做文章,要求宋朝君臣贡献大量金银外加割地来赔偿其“损失”。被割让的土地中,就包含了粘罕久攻不下的太原城。
此时,开封城内的宋钦宗早就被金人的敲诈吓得没了主意,曾指挥守城的李纲也被其罢免,当他得到金人要求割地的条件后,立即答允。斡离不派人将此消息通告粘罕,让他转达宋廷割地的命令。然而,王禀根本不相信这是朝廷的意思,而怀疑为金人的诡计,于是严词拒绝。
王禀坚决守城,可是身为文官的张孝纯则因为久久盼不来朝廷的援兵,内心悲观,如今再结合自己为官多年的经验,更倾向于认为割让太原是朝廷的本意。于是,张孝纯“一日会监司食谋欲降敌”,也就是说,张孝纯借吃饭的机会召集监司内同僚,背着王禀研究起日后如何“不失体面地投降金人”。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王禀很快就察觉到了张孝纯的异动,并以“敢言降者当戮之”的言语相威胁,才算暂时震慑住了城内的投降派。
此时,表面团结一致的太原城内暗流涌动。
斡离不退兵后,粘罕自知夹击开封的战略落空了,于是只得撤回北方,但粘罕走了,金军对太原的围困仍没有解除,而是被交给了他的部下银可术。
几乎在同一时间,宋钦宗方得知太原尚未失守的消息,于是在大臣们的劝说下又否认了之前割地的事情。为了争取在日后对金战争中的主动权,宋廷又以种师中和姚古统领的西北边防军驰援山西。结果,姚古兵败,种师中战死。此后宋廷又起用李纲来组织援军。但李纲对同金军进行野战缺乏信心,“自陈书生不知兵,恐不胜任,且误国事”(《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卷五十四),后来眼看搪塞不过,必须挂帅赴援,也仍态度消极,逗留千里之外的怀州不进。
在这段时间里,太原城粮荒愈发严重,不断出现亲人相食的人间惨剧,“城中军民饿死者十八九”。为了进一步孤立太原,粘罕所部又大肆劫掠晋南地区,导致大量难民渡河入豫。
太原的陷落
金人南下的恐惧不断蔓延,就在粘罕北返的同一年,金廷又发动了对北宋的入侵。这一次,太原军民仍严拒投降,可他们自己也因为长期乏食,失去了抵抗所需的基本体力。靖康元年九月,金人攀登上太原城,“如履平地”。王禀得知城墙被突破,纠集残部试图同金人进行巷战,但已难挽城池陷落的大局。眼看身边敌人越来越多,王禀不甘受辱,怀揣宋太宗的“玉容”跳入汾水自杀。讽刺的是,当年宋灭北汉时,正是宋太宗愤恨太原难克,下令将城内民宅悉数烧毁,后又大水漫灌,给这座历史名城带来灾难。
相比于宁死不屈的王禀,张孝纯则因城池沦陷已为既成事实,选择屈膝投降。入城后的粘罕纵兵屠城不说,又逼迫张孝纯指认出王禀的尸首,然后破口大骂,用刀戟将其尸身戳的血肉模糊,以掩盖其被阻太原长达九个月的尴尬。
太原陷落后,东京开封彻底失去了牵制金人南下唯一的要塞,不得不独力面对实力翻倍的敌人。数月后,开封即失守,延续一百多年国祚的北宋王朝宣告覆亡。近代学者王国维先生在搜集王禀守城的相关资料时,结合当时历史实况,也不由得感慨——“河东既陷落,汴京亦以不可守,然则靖康之局,所以得支一年者,公延之也”。太原保卫战,也成为了北宋抗金最后的坚强。
北京晚报 李文畅